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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霆锋抵京的那天,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也正浩浩荡荡地向这个城市席卷而来,下午四点,天色已经灰沉沉地压下来。天气预报说,一场冷雨,将在一夜之间带走在中国北方大部分地区缠绵已久的暖秋。寒冬逼近,轰轰烈烈的2008年,也终于步入了尾声。
这一年,中国人的视野里从来不曾缺少过焦点:年初的三一四事件、暮春的四川大地震、夏天的奥运会、初秋的“三鹿奶粉”,乃至全球金融股市、经济环境的起伏跌宕,但任凭各种承载了国际民生、喜怒哀乐的新闻在中外媒体轮番上演,都无法阻止任何一条与“谢霆锋”相关的消息随时随地在娱乐版面占据头条,或者在网络上获得上千万的点击量和关注度。
是否觉得我太过夸张?
请点开网页,看看那些以“中新网电据新加坡联合早报”这样的句子开头、报道“谢霆锋与张柏芝逛街买奶粉”的新闻,你就会明白,在这个娱乐至上的时代里,一个如谢霆锋这样的明星,到底拥有怎样的影响力!
明星,对于谢霆锋来说,是一个与生俱来的身份。
第一次登上杂志封面的时候,他甚至才出生3分钟——那是1980年夏天,全香港的娱乐媒体都刊出了这样的标题:“影星谢贤喜得贵子”。6岁时,谢霆锋和妹妹被父母送到了加拿大,但这并不能使他远离媒体的镜头,狗仔们追踪到大洋彼岸,因为一张谢霆锋与同学们一起放学回家的照片,可以令八卦杂志的销量瞬间大增。16岁,因为对音乐的热爱,也因为他明白自己这一生恐怕再难逃开媒体的追击,他决定加入娱乐圈,他要化被动为主动,用无奈去换取梦想的入场券。无可挑剔的外形,声名响亮的家世,使他迅速成为香港娱乐圈中最闪亮的人物之一。
转眼间,12年过去了。在这12年里,谢霆锋背负着质疑与压力,在这个全世界最复杂莫测的行业里走出了属于自己的道路,他甩掉了一些东西,比如自由,比如初出道时总会被冠在名字前的定语——“谢贤与狄波拉的儿子”,但也被冠上了一些新的称谓,比如叛逆,摇滚和愤怒。他是令狗仔队又爱又恨的人,他砸掉的相机,或许与登上杂志封面的次数一样多,当然,他总是在事后主动赔偿那些倒霉的记者。他肆无忌惮地发泄,但也从不忘记承担责任。[NextPage]
儿子出生以后,谢霆锋又多了一个定语:“小明星Lucas的父亲”。他出席活动,歌迷们举着写有“Lucas”的标语牌,高声呐喊Lucas的名字。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中,谢霆锋透露,有人想找Lucas拍广告,开出的身价高达8位数字。
我问谢霆锋:谢家会出现第三代明星吗?
他的回答耐人寻味:“我6岁被父母送到加拿大,结果呢?上天注定,我还是要走这条路。”
对于明星谢霆锋的拍摄,BAZAAR别出心裁地把场景安排在了“段祺瑞执政府”。在这个下午到来之前,我曾收到无数来自同行的预警:谢霆锋很“刺头”,一言不合,随时可能拍案而起。但3个小时的相处证明,只要你不是将照相机贴在他的鼻子上大拍特拍,或者将话题直接捅到“卧室之内”(这两件事,在我看来,基本可以导致任何一个正常人拍案而起),谢霆锋称得上是一个好相处的人。他随和,幽默,最宝贵的是,他真诚。他也许会拒绝回答某个问题,但只要张口,就从不踌躇。
他穿着灰紫色风衣、黑色衬衫和长裤,依照摄影师的指示,在这栋拥有100年历史、见证了无数政治与阴谋、兴亡与衰败的欧式建筑中转换着角度与姿态。很快,一群放学回家的孩子围拢了过来,接着,院中的居民、隔壁单位的员工以及各种各样的闲杂人等,在拍摄场地周围组成了一个不算小的观众群。他们,无一例外地叫得出“谢霆锋”的名字。有人拿出手机拍照,谢霆锋并没有阻止,这样的场景,他在香港拍戏时见得太多了,对于没有恶意的人,他也不会用恶意筑起冰冷的防护墙。
我让谢霆锋猜猜看,编辑为他设计的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?他想了又想,忽然灵光一绽:“是一个非常有钱的杀手。”为什么?“你看,这个场景破破烂烂的,却又非常神秘,好像《这个杀手不太冷》,但又穿得非常的优雅,像James Bond,却是一个在四合院里面的James Bond。”007的中国之旅?或许,这会成为好莱坞的下一个灵感。
我指指他手里用作道具的一整套镶金边Cartier扑克牌,调侃道:“一个用金质扑克牌杀人的James Bond?”
“未必。”他继续沉浸在自己的想象力中,“杀手的最高境界是‘埋身’(粤语,意为贴身),可能藏着一把非常贵的刀,对,就是这样。”
在新戏《证人》里,谢霆锋的角色不是杀手,恰恰相反,他是一名严于律己、追求完美的警察,但却犯下了杀手般的错误——失手误杀了一个无辜的女孩。严重的错误,严苛的性格,交织成这部电影对谢霆锋的最大考验。在漫长的拍摄期里,他必须将自己沉浸在自我折磨与赎罪的心态中,即使是停工休息,也总皱着眉头。
“第一场戏就是骂人,骂得很凶,是你们在银幕上看过最难看的谢霆锋。”他点着了一根万宝路,“我跟导演说,我很久没有试过因为工作而那么不开心。”
身为出生在8月29日的处女座,现实中的谢霆锋亦是一个标准的完美主义者,每天临睡前,他会强迫自己反思:今天做了什么,明天又该做些什么?这是他的习惯,一个常常会带来痛苦但却无法改变的习惯。“比如我现在在拍你们的片子,但脑子里还在想我昨天晚上在南京的演出。观众的欢呼声太大,比音乐还大,我和音响配合不到,唱得不够好。我现在还在想,要不要打电话給导演改一下?这就变成給自己一种无形的压力,但这个就是处女座。”
“学佛也没有令你改变吗?”谢霆锋是香港娱乐圈中最著名的佛教徒之一,而佛家讲究的,便是放下执念。
“已经放松很多了。”他顿了顿,又说,“不然像昨天那样,虽然现场有很多领导在,我肯定当场就卡掉。我尝试过的:音乐一不对,不好意思,我重来一次;观众们,你们装没看过我出现,我现在再出来一次。导演傻了:烟火也放了,你怎么可以只唱一半?我说,我宁愿不要烟火,我要自己演出得好,不管环境有多美,那是我对自己的要求。”
“从什么时候开始,你不再做这样的事了?”
“我其实一直都有坚持这样的个性。比如说,我做那种所谓的危险动作,我也要求自己做,不用替身。但是慢慢地,我有了家庭,我的满身骨头也……”他站起来,把右臂伸直,立刻传出“咔吧”一声脆响,又把右腿提起来,同样是一声脆响,接着是脖子,他向左歪了歪头,我的录音笔里便留下了一连串恐怖的声音。“我每个月,都要看起码三到四次治脊椎的医生,我全身的骨头都坏了。”他用鼻子吸了吸气,重新坐下来,“真是老了!”
“我可以说,你现在学会妥协了吗?”
“那不是妥协,那是要有自知之明,现在已经不是22岁了,我做的事情,要对许多人负责。”
22岁,之所以在谢霆锋的记忆中占据着一个里程碑般的位置,或许因为,那是他最忠于自我、最无需妥协的岁月。在那一年里,他与王菲(
)的爱情使他成为整个中国大陆上最热门的话题;在那一年里,他因为“顶包案”被警察连夜从张柏芝家中带走、随后度过了长达14天的狱中生活;也是在那一年里,母亲狄波拉为他写下了这样的一封信:
“老爸曾送‘执生’(粤语,意为自己把握自己的一生)两个字给你,妈咪也赠你两个字——妥协,但不代表要你屈服,你明白什么叫‘妥协’吗?像最近你觉得自己很‘黑仔’(意为运气不好),故暂时不再驾车,但不代表以后也不驾车,这便是‘妥协’……若你有做到‘执生’加‘妥协’,你这一生便能‘海阔天空’了。”
在写下这封信的时候,狄波拉心里一定明白,“妥协”二字与谢霆锋之间,有一道宽阔得足以装下整个太阳系的鸿沟。谢霆锋信奉的是“坚持”,不计代价、忠于自己的坚持。
16岁签约英皇(当时还叫“飞图唱片”),迎接他的并不是一条平坦的星光大道,相反,因为父母的威名,他所要面对的质疑远比别人来得更加猛烈。2002年,谢霆锋在接收凤凰卫视主持人陈鲁豫的采访时,曾经谈到这样一个故事。
“出道前两年,我在舞台上唱什么歌,自己完全听不到,不是扩音器和场地的问题,而是嘘声太大了!”台下坐着三万名观众,荧光棒在他们手里,不是加油助威的标志,而是恶意攻击的武器,他们一边大声喊:“小痞子,你回学校去吧!”一边不断地将荧光棒扔向谢霆锋。“我要唱歌,还要注意躲开那些荧光棒。但三万根荧光棒,无论如何也是躲不开的,一会儿左边‘碰’地一下被打到,一会儿右边又是‘碰’地一下。唱完了,还要说声谢谢,再回到后台。”
后台里坐满了艺人,他们是谢霆锋的长辈,或者同门师兄,但除了不发一言地看着他,谁也不知道该对这个16岁的男孩儿说些什么。面对那一室可怕的寂静,妥协,又是否能带来任何帮助?除了坚持,谢霆锋别无选择。
于是,他只有坚持,坚持在嘘声盖过音乐的舞台上大声歌唱,直到欢呼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;坚持在片场亲身上阵,即使被钉子扎穿脚底,也是草草包扎就继续拍摄,收工的时候,脱下的鞋子里满是鲜血。
我问谢霆锋,回顾往事,他是否会有经历万千、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叹。他答:“我只觉得幸运,因为谢霆锋经历过香港娱乐圈的黄金年代。”
“我出道的那个年代,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。单从音乐说,我们录音是用母带的,一首歌要录三四天,一张专辑要一个月,不像现在的数码式音乐。当然,销量也要好很多,以前一张唱片可以卖几十万张,现在?几万张就要开香槟庆祝了。不是说现在的艺人不好,只是环境变了,他们也要跟着变。”
在香港乐坛,谢霆锋除了做歌手之外,还帮其它艺人监制唱片。他常常接到这样的电话:“我的艺人只有4个小时,请你帮他(她)录好。”他回答:“好。第一他必须唱得非常好,第二他要对歌曲很熟,第三,把所有的歌词背好。”结果呢?“人进来,完全没有准备好。好吧,先练习一下。练一个小时,又用半个小时休息吃饭,还有两个多小时,我看你怎么录?”
“有没有人曾经激到你摔门而去?”
“有,就挂电话,好,我不录了!”
“后果如何?”[NextPage]
“后果?后果就是找别人录啊?就别找谢霆锋写歌啊?我也不是唯一一个会写歌的人!”
但是谢霆锋自有他无可替代的地位。在帮莫文蔚写过《看透》之后,一个月内,他接到几十个艺人的电话,要他帮忙写一首那样的歌曲。他的回答像一盆冷水,泼透了那些准备趁热打铁、再炒一把的野心:“你不是她,我也不能为你写出这样的歌曲。音乐是缘分,不能把别人的东西搬到自己身上,一定要从心而发。唱歌,不是念歌词,而是要唱出自己心里的故事。”
不单单是娱乐圈,放眼整个世界,还有什么比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更简单但也更难达到的要求?许多人,要用一生的时间,才能追寻到自己心中的故事。更多人,一世都在讲别人的故事。
坚持讲自己的故事的人,通常活得很寂寞,因为他们不会顺应听众的要求,去修改剧情和结局,如果不是碰到灵魂的契合者,他们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听众。这样的人,现实生活对于他们往往是一出悲剧,他们的存在,总是为后世留下传奇。
但在娱乐圈,没有什么比“现在”更加重要,谁要管后世呢?“现在”的销量,“现在”的票房,才是明星们的立身之本。这是一个需要偶像多过需要灵魂的地方。所以,谢霆锋几乎是个奇迹。尽管他的姿态为他带来了数不清的敌人、压力与斥责,但他毕竟在这个残酷的战场上生存下来了,带着一身的伤痕。
“真正认识我的人,知道我是一个不逛街,不出门,只待在家里,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。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忧郁症。做这行……怎么说呢?好像我昨天晚上演出时,台下有好几万人在欢呼,但是一刹那一过,那种宁静和一分钟之前的轰动,是很大的区别。我的个性,到了现在这个人生阶段,追求的是安静。”
有没有一种选择,可以在梦想和现实之间达成一致?在漫长的人生路上,坚持做“真的自己”和一个众人眼中“好的自己”是否从一开始就是两条彼此平行的单行线?
“从来没有‘好的自己’!”谢霆锋干脆地否定了我的假设,“关公也有对头人,曹操也有知心友。你能給我说出一个名字是全世界都喜欢的吗?可能有80%的人都喜欢,比如说李小龙,但肯定也会有人说,有什么了不起!”
“你难道不想得到80% 的人的喜欢吗?那已经很了不起了!”
“非常了不起,但也非常累。”
谢霆锋似乎从来没有祈求过任何人的喜欢,他对那些被艺人们视为“成功法宝”的规则嗤之以鼻。“我第一年当艺人,公司就告诉我,做艺人要重视形象,要每天换新的衣服,新的形象,人家才能对你有幻想力。我说,我一年要演出几千几万场,每场都换新衣服吗?我光是今天就要做6个访问,那就要6衣服啊?你不觉得很浪费,很白痴吗?我的衣服鞋子大部分都是赞助商送来的,每一件我都穿过100遍,我就是这样。”
偶尔添置新装,他的选择也与别人不同,他喜欢收藏拍电影时的戏服,一来都是度身定造,二来具有特殊的纪念意义。他有一条牛仔裤,还是拍摄《半支烟》时穿的,已经穿了10年,每一条磨痕都有故事。在为BAZAAR拍摄这组照片的时候,他看中了编辑为他借来的Burberry Prorsum的长裤,连声问可不可以当场买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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